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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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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靛

明一和那位定海劍又有什麽淵源呢?

她盡力回想一番,總算是從記憶的角落裏翻出了這位少俠的蹤影。

但饒是她再如何研究,他們的關系,也不過僅限於,他是設宴的主人,她是應邀而去卻對交際不耐煩的賓客,她在小亭中躲清凈,他遞給了她一枝桃花。

花她沒有接,笑也不曾對他笑,任務也沒有做到他頭上,宴席結束她便回了宗門兩人再未相見,那這定海劍,又是發什麽神經?

“誰說不是呢?”明遠也很感慨,“都說劍修一根筋得很,沒想到這小子心眼能這麽多。至今我們也只能知道是他,卻抓不住確鑿證據。他又是劍宗最出色的人物,這個虧,我們恐怕只能吃下了。”

明一神色淡下去。

明遠和她太過熟悉,打從今日一見面,他便覺得師妹隱隱有所變化。聽她講述這半月來經歷,曲意逢迎,青樓賣笑,樁樁件件,都是俯下身子,將自己送到旁人面前折辱,她雖輕描淡寫,只說自己過得頗為舒服,但明遠只要一想,便知明一這是撂開了多少尊嚴和臉面。

修真者素來高高在上,視凡人如螻蟻,明一又在修真者中處於金字塔頂端,她雖待人進退有禮,那不過是師伯教得好,實際上,普通修真者也是夠不上她看一眼的。

這樣驕傲的人折了腰,會產生什麽變化呢?

明遠隱蔽地觀察明一。他暫時說不出她究竟是何變化,但看來總不是壞事。若說她之前如同一個冰湖,湖底隱忍著巨大的兇獸,叫人望而生畏,那她現如今便是極北的冰原了——還是冷,風雪卻時有新意,叫人覺得她少了束縛。

若是經歷了磨難而有所收獲,那磨難便是財富。

明一道:“等雲凈醒來,我自然會告訴他害他受難之人是誰。他若有本事,便日後自取仇人首級。”

瞧瞧,這就是變化。放在以往,明一看著冷漠,遇到這種事,卻必定會護犢子道:“這苦,我必不會讓我徒兒白受。”

明遠掛著慣常的笑,誰也看不出他腦子裏已經轉過了多少彎:“這定海劍一月之後舉辦元嬰大典,紫雷殿廣邀四海賓朋,我們清玄宗也是接到了帖子的,你可想去看看你徒弟的這仇人?”

明一正要應承,便聽殿外傳來急報。將那弟子召進來一問,卻是得到消息,一難逃了!

那邢堂弟子滿面通紅,瞧著羞慚得很:“我們本是徹夜守著的,後來看他沒有動靜,想來是睡了,便走了神。今早一瞧,那繩子裏捆著的,卻只有鼓著氣的衣裳了……”

他又吞吞吐吐地遞上一張便箋:“這個,應當是那魔頭留給明一真人的……”

明一接過來一瞧,才算知道那弟子為何臉紅得像煮熟的蝦。

便箋上鐵畫銀鉤幾行字,字字風流。

“另有要事,只能辜負美人心意,深以為憾。你我之約,我自當另擇吉日,來要個答案。一難留。”

明一只是看著,就幾乎能想象得到那魔頭是怎樣似平靜似嘲諷的神情,那薄唇裏又是如何似調侃似冷酷地吐出這樣的話語。

她將便箋丟到一邊,謝過這弟子跑一趟腿。

舉止皆風度,看不出絲毫被調戲後的害羞或動怒。

那弟子退出大殿,心裏便感嘆美人的處變不驚。是要經歷過多少次類似的事,才能養出這樣不放在心上的從容?他自己想一會,默默掐掉了肖想明一真人的念頭。

等殿裏再次只剩下兩人,明遠才又想起來一茬:“你中的毒,是如何解掉的?”

明一早知道他心思敏銳,處事周全,必然會問到這個細節。因此也早想好了說辭:“是一難給的。”

如今一難既然跑了,那更加沒有對證。因此明一說得理直氣壯,叫明遠一點也沒有懷疑,只是皺著眉頭道:“他這腦子裏的想法,一般人還真猜不透。”

明一點頭附和。

又閑坐一會,明一便告辭回了問道峰。她的修為失而覆得,她修煉起來,也比往日要更用心些。

修煉到下午,她算了算時間,正要去醫峰拿藥,便有一傀儡守在峰頂臺階下,畢恭畢敬道:“宗門外有一女修求見您。她說她叫蘇靛。”

明一從記憶裏刨出來這人,立刻幹脆道:“不見。以後這人再上門,不必問我,直接回絕。”

傀儡卻道:“她說您要是不見她,她便將您師父送她的定情信物拿去拍賣會賣了。”

又是這一套。

她師父早年風流之名傳遍四海不是誇大,他的紅顏知已真的遍布整個修真界。能在眾多女人間周旋還不翻車,除了他俊美的容貌和出眾的天賦修為外,他豐富的調情手段和雄厚的財力也必不可少。

逢年過節送一送,情到深處送一送,吵架冷戰送一送,啥事沒有還要送一送。

光是從這位蘇靛身上,明一就不知道回收了多少“她師父的定情信物”了。

不過嚴格說起來,在她師父浪子回頭金盆洗手之後,她唯一還見過的她師父的紅顏知已,也只有這位蘇靛。

她隔三差五便來清玄宗,次次臉都不同。有時候梨花帶雨,求她師父憐惜,有時候面色扭曲,罵她是個小狐貍精,有時候看著倒鎮定,只說求她師父一見,之後兩人再不聯系……

她師父次次回絕,從未見過她。或許是被曾經溫柔的情郎現如今的冷漠傷透了心,她將一副“兩人定情信物”的字畫在清玄宗門口撕碎後,便揚長而去。

再次出現,就是她師父死後了。

她似乎是過得頗為潦倒,因此找上了明一,聲稱自己是她師母,要她供養她。

明一連回覆都省了,只當她不存在。

誰知道她還能掏出不少她師父給她的定情信物呢?

哪怕只為了她師父,明一也容不得他的東西落在這樣的人手裏。因此只要她開的價不是太過分,她都一一買下。反覆幾次後明一也失去了耐心,叫她打包拿來,她一次買幹凈。

當時兩人算是達成了共識,這如今,又是怎麽冒出來的定情信物?

明一想了一想,還是召見了她。

蘇靛似乎終於意識到了她給別人帶來的麻煩,一進來便撲通一聲跪下了,涕泗橫流。

明一腦子裏尚且全是當初那個飛揚跋扈自稱她師母的女人,猛一看見她現在這樣卑微的模樣,自己先嚇了一跳。但她還記得這個女人有多狡猾,因此只是不動聲色地品著茶,任由她趴在地上哭。

直到她一杯茶飲盡,她看起來才終於哭夠了,擡起頭來。明一這才見到她現在的模樣。

盡管蘇靛此時眼圈通紅,面色憔悴,但整體來說,她瞧著比曾經要過得好得多。以前她來找她的時候,看起來就像失了魂一樣。明一都不敢太刺激她,就怕她一時想不開,在清玄宗自爆。現在她雖然看起來像是突逢大難,精氣神兒卻還在,想來生活應當是有了奔頭。

人既然是個正常人了,明一便放緩了態度。蒙她師父教育,她自幼便養成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的習慣,對女性尤其憐香惜玉。雖本性冷淡,叫這憐惜看不大出來,但她身上從無高階修士對低階的自傲便是證明。

此時她便淡漠地開了口:“來者是客,既然哭夠了,便請坐罷。”

蘇靛唯唯應聲,坐下了。椅子卻還不敢坐滿,不過剛擦了個邊。明一一看便知,她這次怕是有大麻煩要求著她呢。

“求真人憐惜!我身上其實並無信物了,之所以這麽說,只是迫不得已,還請真人救命!”

明一靜靜地望著她。

她似乎也覺得聲嘶力竭卻沒有觀眾買賬有些尷尬,接下來的聲音便恢覆了正常:“我的相公兩月之前出門,說是要去大荒山除惡蛟。他修為不高,此次前去完全是沖著那豐厚的報酬,想攢些錢好換丹藥,讓我提一提修為續些命。”蘇靛平靜說話的時候,看起來便像個賢妻良母了,“但眼下兩個月過去了,他非但沒有回家,連音訊都沒有。聽旁人說,大荒山的惡蛟已經失控,多少人都死在了那裏。我只怕他已經遇難!”

“我修為平平,縱使前去,怕也尋不到我相公的屍骨。只求真人出手,能讓我夫妻團聚。”

她飛快擡手結了個心魔誓:“我向天道發誓,此事之後,絕不再打擾真人。無論事成與否,我日後都會在家中給真人立個長生牌位,日日供奉。”

說到最後,她聲調還是平靜的,一擡臉,臉上卻已滿是淚痕。

她這樣默默的流淚,倒比之前聲勢浩大的哭嚎更能打動明一。

明一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。她仿佛已經盡了所有努力,把剩下的命運都交到了她手裏。此時也不看明一,只是坐在椅子上無聲地流淚。

明一沈默了一會,道:“你可有你相公的什麽信物?”

這便是答應的意思了。蘇靛霍然擡頭,一張臉上含淚露出驚喜的笑:“有有有!”她哆嗦著手解下腰間的玉佩,“這玉佩便是他送給我的。”

“那走吧。”明一站起身來,“早去早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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